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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塑料污染的英美诗人

来源:光明日报 编辑:沐雨 人气: 发布时间:2018-08-10 13:40:55
摘要: 作为技术进步的产物,塑料在20世纪50年代之后的应用逐渐普遍起来,随后化学公司将注意力转向消费市场,在此过程中开发了丰富的塑料产品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作为技术进步的产物,塑料在20世纪50年代之后的应用逐渐普遍起来,随后化学公司将注意力转向消费市场,在此过程中开发了丰富的塑料产品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法国作家、思想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在1957年的《神话学》(Mythologies)一书中肯定了塑料的普遍性。除了供人类长期使用的手提箱、刷子、玩具、织物、管道、盆或纸等物品,巴特还列举了一次性产品和包装这种更有利可图的石化产品,指出“观看塑料制品呈现出不同的形状时,人可以感受到享有盛誉的自由自在的狂欢力量。塑料似乎是人类引以为豪的杰作”。

短短半个多世纪过后,塑料带给世界的影响却如此令人意外,以至于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它。现实中的塑料往往以垃圾袋的形式堆积在社区的保洁区域,其中很大比例来自农贸市场、超市以及快餐产业。在提倡有偿收费的举措下,虽然人们有效地减少了塑料的使用,但是实质上并没有从根源上杜绝塑料袋的肆虐。此外,海洋上看到的不一定是满载愿望的漂流瓶,还可能是游客随意丢弃的饮料瓶,许多海龟和海鸟还因误食塑料袋而死亡。这种颇具讽刺意味的事例每天都在全球各大景区发生,逐步使生态环境一步步因塑料的存在而恶化。

而对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诗歌对生态的关注从未如此接近。针对滥用塑料的现象,许多当代著名诗人,如霍华德·涅莫洛夫(Howard Nemerov)、克雷格·桑托斯·佩雷斯(Craig Santos Perez)以及卡罗尔·安·达菲(Carol Ann Duffy),都在诗歌作品中反思了塑料对生态系统和生物圈的影响,并向塑料宣战。

霍华德·涅莫洛夫是美国桂冠诗人,代表作《诗选》(Collected Poems)在1977年同时获全美图书奖、普利策奖和波林根奖。其代表作《神秘符号》(Runes)是一首创作于生态危机背景下的长诗。“神秘符号”本是早期日耳曼民族用来记录字符的石头碎片,因其难以捉摸的含义而被看作是占卜的工具。占卜是一种预测未来的行为,涅莫洛夫恰恰是在这场诗歌的占卜中预测着人类的命运。以“种子”和“水”为主线,《神秘符号》描述了人类在历史长河中的野蛮战争和殖民扩张的历史。诗中的“种子”既是植物世界的循环更迭,也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繁殖与轮回。正是在“水”的滋养下,物种和植物的种子才可以生根、发芽。然而,塑料的出现使“种子”面临空前的危机。

涅莫洛夫笔下的“塑料”是阻断信仰、文明和诗意的材料。在洗礼仪式中,“人们将圣水放入充满眼泪的塑料瓶中”,孤立的圣水暗示了现代社会中人类不断缺失的信仰;同时,“将芥子种子放在聚甲基塑料箱中”时,人们无形中用塑料制品阻断了塑料箱内部环境和外部世界的联系。芥子种子无法接触土壤,进而生根、发芽,从此必将面临不育的命运;除此之外,塑料也扼杀了诗人的创作成果。对于诗人来说,缪斯是创作过程中赐予自己灵感的源泉,然而在涅莫洛夫看来,现代社会中的缪斯却已经让自己绝育:“穿着透明雨衣的缪斯也像极了保险套”。就像保险套阻断了生命一样,塑料制成的雨衣包裹着缪斯,使其成为不再激发诗人灵感的绝缘体。

克雷格·桑托斯·佩雷斯是出生自关岛的查莫罗人,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族裔研究博士学位。在其已经出版的四部诗集中,第三部《未合并的领土:橡胶》于2015年一举夺得美国图书奖。这次获奖对佩雷斯的意义重大,因为整个国家都可以关注到查莫罗人在远离人类活动影响的关岛所处的生存环境。提到位于西太平洋的关岛,很容易让人想到远离尘嚣、一尘不染的海洋圣地。然而,即使在远离人类聚集地的关岛,也未能逃脱塑料带来的恶劣影响。

《塑料时代》这首关于气候变化的诗歌收录在最新出版的文学与生态诗集《伟大的能力诗人:生态诗歌与气候变化》(2018)中,诗中佩雷斯记录了塑料在生物圈生活中的各种毒性作用,特别关注其对海洋生态系统的破坏性影响。本诗共分为七个诗节,通过在前三个诗节记录妻子产子过程,佩雷斯肯定了塑料带给人类的益处:生产前,B超时使用的“聚乙烯探测器使生命成为可能”;生产过程中,高强度聚乙烯“使医药和纯净水/保持新鲜”;生产后,聚氯乙烯可以用来保存“分娩后的胎盘”。从这三个诗节可以看出,塑料俨然已经成为保障人类繁衍的工具。

塑料看似便捷,却掩盖着对其他物种以及人类自身的巨大危害。在后四个诗节中,佩雷斯逐一披露塑料对自己生活带来的潜在威胁。由于过度排放低密度聚乙烯制成的塑料,海洋中“每三吨的鱼/就有一吨的塑料”,微小的塑料颗粒成为“浮游生物,虾,鱼,/鲸鱼和鸟类”误食的毒物。除此之外,在生物链中,食用鱼类的人在“雌激素和有毒化学物质”作用下,会有“癌症、不孕和流产”的危险。经过对比塑料的益处和威胁,佩雷斯发出令人警醒的质问:“塑料/是否让生命成为不可能?”在产床前为人类提供便捷的塑料,从长远来看却成为危及物种生存的慢性毒药。在将这个时代定义为“塑料时代”时,佩雷斯无形中将塑料危机定义为全球生态事件。在我们“破坏性的手中”,塑料正在全球范围内慢慢吞噬整个生态环境:“想象它的迁移/到太平洋环流——最终抵达/一片天堂——回到/自己的属类——”。诗中记录了弥漫于整个世界的塑料垃圾如何最终抵达曾经是海洋中璀璨明珠的关岛。

佩雷斯的《塑料时代》反映出关岛原住民与生态帝国主义力量之间的抗争。关岛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在1898年的美西战争后被美国占有,随后又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日太平洋战争的主要战场。与此同时,关岛也备受生态帝国主义的摧残。作为这里的原住民,佩雷斯切身体会到塑料和海洋污染已经弥漫全球,显然其中包括岛上居民大规模使用塑料后造成的生活垃圾,也不能排除太平洋中的塑料随着洋流在关岛聚集这个可能性。

英国桂冠诗人卡罗尔·安·达菲是当代英国诗歌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在评论界和商业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达菲在诗歌中热衷于探索日常生活,且语言看起来简单易懂。《议会》这首诗选自诗集《蜜蜂》(The Bees),这是达菲自2009年被任命为桂冠诗人后出版的首部诗集。提及《议会》这首诗时,评论家简·道森(Jane Dowson)称“达菲在与古老的英语文学传统对话,特别是英国中世纪诗人杰弗里·乔叟在1380年代创作的《禽类的议会》”。

《禽类的议会》(The Parlement of Foules)是英国中世纪诗人杰弗里·乔叟的讽刺诗歌。本诗记录了鸟类在圣瓦伦丁节来临时的一场集会,其中昏睡的叙述者在梦中看到了花园和一群鸟。为了夺取漂亮雌性的关注,来自三个阶层的老鹰展开了辩论,其他代表英国社会不同层面的鸟也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乔叟以幽默的方式处理着辩论,巧妙地利用各种鸟的性格讽刺了宫廷恋爱现象。题目中的“Foules”本应该是“fowl”,因为这是一场禽类的聚会,然而乔叟利用谐音的修辞手法,诱导读者将其理解为“foul”,意为“不干净,令人恶心”的事物,讽刺口吻可见一斑。

达菲的《议会》虽然是对上文乔叟诗歌的一种模仿,然而每只鸟的关注点都从选择配偶转移到控诉环境上来。从鸟类数量来看,这首诗从猫头鹰开始,先后提及了白嘴鸦、鸬鹚、蜂鸟、鹳、海鸥、啄木鸟、秃鹰、鹦鹉、猎鹰、夜莺、画眉鸟、仙鹤、蝙蝠、乌鸦、苍鹭、老鹰、珩科鸟以及信天翁等十九种哭诉、叫嚷和咒骂的鸟。这些鸟控诉的对象是给环境带来灾难性改变的人类,其中包括由于人类违规行为带来的“海上泄漏的原油”“圈占的森林”和“融化的冻土”等,其中堪称最严重的灾难就是塑料制品泛滥后在大海上造成的“塑料汤”:“恶臭的海域/在不祥的风中。/庞大的塑料汤,蔓延上千英里/像石油废料一样铺展开”。“塑料汤”严重搅乱了海洋的生态环境,带来了威胁生态平衡的征兆:洋流因塑料的阻隔而改变流动的方向,由此“昔日鲜红的珊瑚变成白色,/在受惊的水流下死去。”在这一场连锁反应中,海洋中的鱼也面临着灾难:“鱼的语言/从根处被切断。/无言的海洋。”达菲想象着海洋一派死气沉沉的场面,当作为物种内部沟通的语言消失后,这一池如塑料汤一般的海洋与鸟类一样在哭诉自己的遭遇。

塑料的本质值得饱受其困扰的现代人反思。其实早在半个多世纪前,巴特就曾以哲学家的宽宏视野指出了塑料的潜在问题。塑料不是矿物世界的自然产物,而是在物质等级中以“不光彩的形式”存在于世的。塑料的广泛使用反映出模仿行为的演变:相比于之前那种对珍贵物质的模仿,塑料却在复制一种平淡无奇的东西,由此可见,塑料的本质是人造的工具。人类根据生活需要去为这些塑料塑形,它不是价格昂贵的、受人珍惜的收藏品,而是造价低廉、随性量产的辅助消费品。

塑料蔓延的后果就是当前几近被塑料包裹起来的世界。通过三位诗人的诗歌,可以看出他们都关注塑料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涅莫洛夫从繁殖、信仰以及创作中揭露了不同范畴的“种子”在塑料降临时的窘境;佩雷斯先扬后抑,指出在“塑料时代”中不同化学材料的塑料对海洋生物物种以及人类自身的回击;同样是关注繁殖和生育话题,达菲揭露了在海岸与森林之间百鸟对“塑料汤”的痛斥。

幸运的是,塑料的危害已经逐渐为各国所认识。英国女王已经对塑料宣战,她禁止在皇家庄园里使用塑料制的吸管和瓶子。在这一声明发布之际,整个欧洲正在采取一种更为普遍的针对塑料的计划,以便解决各处可见的塑料垃圾,这些措施包括在2030年之前可回收利用或可重复使用塑料袋。中国也认识到了塑料的危害,中国领导人倡导“加快建立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分类处理的垃圾处理系统,形成以法治为基础、政府推动、全民参与、城乡统筹、因地制宜的垃圾分类制度”。这为集中处理生活垃圾中的废塑料问题提供了重要参考。

从现代社会中滥用塑料的现象来看,我们应该打消那种将塑料垃圾扔掉后就自认为干净的“美丽心灵症”,因为干净的个人小环境和被污染的大自然之间不存在界限。从三位诗人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塑料泛滥的世界正在逐步反噬着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圈,热爱自然首先要关爱与自我无关的他者,因为长远来看,“生命共同体”中的自我和他者都不可分割地交缠在生态圈内,不分你我。

(作者:陈浩然,系首都师范大学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