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这个词语，对当代年轻人来说是陌生的。但对上了年岁且生活在农村的人来说，戳中了“农人炼狱”的“双抢”辛酸，难以言表的。这种深切的体验、滋味、感悟……一直盘踞着我的内心深处，苦不堪言，挥之不去。
“双抢”是一年农事最为艰苦的攻坚战，既要“抢收”早稻又要“抢种”晚稻，还务必在立秋前得将晚稻栽完。不然会影响到它的生长和收成。时间紧，任务重，因此，在这攸关重要的二十多天里，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真刀真枪，战天斗地，折射出那个时代底层劳动者一个缩影。这期间，正遇酷暑，烈日当道，耀武扬威的太阳把大地“炙烤”得好似临界一锅沸腾的水。但在这艰苦环境下，农人们无怨悔，不沮丧，内心力量是战胜困难的强大动力。一垄垄、一片片金黄色的田野上，镰刀收割的歘歘声、田间犁田的呦呵声，脚踩打谷机脱粒的嗡嗡声与大汗淋漓气喘声在田野上此起彼伏，震荡，没有采菊东篱的悠然，只有沙场点兵金戈铁马般的喧腾与急迫。
那时，是集体化，挣的是工分，拼的是劳动力，村里看不到闲着的，年老体弱的在家捞饭，年纪较小的放牛或者扯秧插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都是宝贵的劳动力。全村上下，男女老少都围绕着“双抢”齐上阵。
天还蒙蒙亮，队长徐子位叔叔脚在抗美援朝受过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拿着铁皮广播筒在村里吆喝着：出工了啰！那有力的嗓音打破了山寨的宁静，唤醒了沉睡的人们。于是，疲惫不堪的牛不情愿地被牵出牛栏，男的挑着箩筐、扛着犁耙；女的背着背篓、拿着镰刀；狗狗们跟着大人小孩后面凑热闹，走向田野。在希望的田野上，劳作的人们在忙碌着，呈现出一幅阡陌纵横的田园上繁忙“双抢”的景象。
骄阳似火，大地酷热得仿佛有着可见的扭曲感，田边地头的树木和野草打着卷，鸟儿趴在树枝上，张大嘴巴喘着热气，狗狗们早己跑得家里避暑去了。我记得从记事起就开始“双抢”，那瘦小的身影留在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头戴破旧的斗笠，穿着背心，黝黑的身上被晒得脱皮，全身大汗淋漓，讨厌的蚊虫、虫子、蚂蟥，弄得身上难受的瘙痒、时不时停出手来挠挠，满身都是泥巴，活脱脱像个泥巴人。
扯完秧苗后，紧接着收割稻谷、犁田翻地、插田，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打谷、犁田都是男人活，打谷时，一般都是两个男劳力用脚力蹬踏板，双手捏紧稻秆后部，不停地在打谷机的滚筒上翻动着稻把，机声轰隆轰隆，黄澄澄的谷子便顺着“n”型弓齿簌簌滚落进谷桶内，桶内旁有专人负责捞稻草、碎叶，装谷，一箩筐一箩筐，一袋袋一袋袋，担的背的往村里晒谷场去晒。每打完一丘稻田后，马上把稻秆撒均匀还田做底肥，并经犁耕深翻到下面，犁耙整平。然而在这湛蓝天空下，成群的白鹭从不远林子里结伴飞翔，聚集在刚翻耕的农田里嬉戏觅食，构成了一幅“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壮观场面。
生活在这大山深处的农人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他们有文化，懂农事，把握插禾的准确时间，尽量选择在早上或者傍晚，避开“毒辣”的日头，田里的水温较高，秧苗经不起扯时的洗根，再到扦插的折腾，不易成活。插秧看似简单，其实，插秧既是苦力活又是一门艺术活。首先，苦的是，从卷起裤腿开始，弯着腰，双手不停地分秧、插秧，长时间弯腰劳作，腰酸背痛。其次，艺术的是，讲究布局，间距分寸，水位适中，苗根深浅适度，保持插秧不倒，确保秧苗的成活率。有大面积的稻田拉上几条棕绳分成几大块，插秧者就可以把稻行插直。特别是插秧的时候，你追我赶，时不时还喜欢比赛，看谁插得好，插得快。不过，我动作笨拙，我想我是无法超越他们的，相比之下落得很远，被围堵在水田中间，非常尴尬。
夏日昼长夜短，不觉间夕阳的映照下，山村黄昏透出了些温柔。大家经历一天的劳作，已经超出负荷了，可深知明天农活任务更加艰巨，不得不继续奋力抢收抢插着。直到月亮已经挂在树梢上，才肯放手。溪流上挤满了人影，有洗衣洗菜的，有洗农具和赶着牛羊回来的，我们赤身裸体地在溪里洗澡，借助水的淸凉，肆意嬉戏，享受劳动之后的愉悦。
从青涩到成熟的生命历程中，随着生活的深入，使我对“双抢”有了更深理解，这正如唐朝布袋和尚有首插秧诗所言：“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所悟以退为进的人生之道。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人经历过的长征。
现在，离开土地多年即将人至中年，我再无机会去参加“双抢”的农活了。机械化取代人力耕作，当年与大地肌肤相亲的“双抢”，经扮禾插田的洗礼，渐行渐远，这一段融入我血液与骨头里的难忘的岁月，却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久前，见微信朋友圈里，有一段心情感慨：有个养鱼爱好者，养了一条喜欢的鱼死了，非常难过，想给它火葬，把骨灰撒回河流，让它回到母亲大海的怀抱……想不到越烧越出味，浓郁诱人，后来他就打了半斤苞谷烧酒下肚了。
许多时候，走着走着就忘了来时的路，迷失了自己……道理很简单，当你是一只猫时，记住你的梦想是一只老虎；而当你成为一只老虎时，千万记得你曾经是一只猫哟！
是的，追昔抚今，人绝不可忘记过去，我们过去难忘的“双抢”真是难忘的庄稼苦！过往“双抢”的峥嵘岁月，将一去无返，湮没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湖南省泸溪县委宣传部 徐助全）
